星期二, 3月 31, 2009

經師與人師

從事教學工作是我的志業,希望透過課堂中課業的傳授,將知識、生活經驗與心得,傳給願意聆聽的人。

曾經相信,教學也是一種買賣,學生交錢,老師販售知識。因此,老師不能隨便教,因為現在學費越來越貴,多少學生的父母辛苦賺錢,就是希望老師好好教育他們的子女。我也以此警惕自己。因為,我曾經在高中時,就有這樣深刻的體認,那時,學校課程浪費我的時間,我真想離開學校,去做我該做的事。(那時父親因為摔跤開刀,家裡生意忙得不可開交。千趕萬趕到了學校,學校軍訓課竟是放電影,令我錯愕。)


不過,最近對於這種知識販賣的理論又有新的想法。

如果教學的理想,真的只是知識販賣,那麼老師就很可能就會稱斤論兩,選擇一個投入與報酬的平衡點,而不會全心投入。那是學生的損失,也是老師的損失。而且,縱使企業也有「企業責任」的概念,我想,教學就不會只是知識的販售。天下之大,有人願意坐在台下聆聽,暫時勉強聽我們說話,我想這是一種緣分。值得好好珍惜。也正因為我自己曾經受過這樣的感動,課堂中老師的話,常常影響我的作為。所以,我相信這種說服的力量。這輩子沒有作過什麼好事,很希望在課堂中,能作些有益的事。(我在醫院中,就非常羨慕醫生與護士,他們則是常可以幫助人的人。而且,有時,他們也犧牲了自己。)

因此,我覺得教學的理想,因該還是人師,因為把握這種緣分,全心投入,學生們相信的不只是知識、語言而已,而是真實的人格。亞里斯多德在《論修辭》中,就提到說服,除了注重聽者的情緒;說話的內容;還有說話者的品格。我想後者確實是說服力的來源。我自己也不是有德之人,不過,真的希望能朝這個方向去作。

我要自由



大兒子的畫畫班最近要舉辦校外活動,他很想參加。那個活動好像是要規定家長需一同參加,我們正煩惱是否有空帶他去。

他卻立刻嚷著說,他不要爸爸或媽媽陪他去,「我要自由!」

我還記得他在大班的時候,畢業旅行就是我陪他去的,我還很犧牲的,陪著眾多小孩們打水仗,全身濕透。In oder to show something to my son, for my son...

他長大了,他要自由了!雖然有點失落,但是,還是深深的祝福他!


星期三, 3月 25, 2009

我的父親(三)



以前有一個綜藝節目,好像是張小燕主持的,週末派。在節目中有一個招牌動作,「清涼有勁週末派,YA!」身體向右上方傾斜,手順勢往上升,手指成V字形,口裡喊YA!這是當時還算蠻流行的搞笑動作。

我父親不是一個喜歡搞笑的人,因此,這張模仿綜藝秀動作的照片一直記在我心裡。

印象中,那是一個很無聊的週末,我們一家人很難得的,一同去中正紀念堂走走。一般因為父母做生意繁忙,要準備隔日賣早餐的東西。我和姊姊也常有考試要準備,要去補習之類的,很少全家出遊。除了,小學時期,常常會去西門町看電影,後來隨著電影票越來越貴,我們這項奢侈的全家活動,漸漸也沒有了。

From 我的父親(二)


那時候,我和姊姊正是青春期,開始意識到外觀,但兩人都是肥肥胖胖的,非常的醜。所以,對於照相也不是很有興趣。但因為很無聊,能全家一起走走,也是非常難得,所以縱使意興闌珊,但是也還是勉強一起去。

我父親為了鼓舞我們,帶動氣氛,有了這一張難得的搞笑動作。

每次我看到我的孩子氣餒時,灰心時,我就會想到這張照片,稍微搞笑一下,鼓舞他們!

http://picasaweb.google.com.tw/chuanweihu/fexpcC#

星期一, 3月 23, 2009

我的老師 Pia


那一年我十七、八歲,Pia是三十一歲。

Pia是一位德國人,十八歲就離開家,四處旅行。她會說德文、西班牙文、英文、中文等許多語言。她有一位台灣籍的水手男友,因為時常出海,所以,她在台灣時,常常一個人。住在一個三合院的大房子中的一間,房舍很破爛,因為那房子不久後就要拆掉,成為公園的一部份。所以房東也不願意再整修,Pia就這樣住在裡面。可是,在簡陋中,她簡單的二手家具擺設,也還有一種異國風味。這個三合院,也有個院子,在台北算是很少見的形式,除了豪宅外。所以,曾經有一次她有許多朋友來,大家在院子中間生了火,圍繞著火堆在聊天。之中大都是外國人,有一位台灣女孩,當時還算是小有名氣的劇作家,長期待在歐洲,我在報上看過她的文章(以東歐特派記者名義撰文之類的)。

我們家開中式早餐店,Pia來我們家吃早餐,我媽媽詢問她是否願意教小孩英文。因為,我媽媽很年輕,她以為「小孩」是5、6歲,就答應了。起初,我姊姊和我一起上課,後來我姊姊高三準備聯考,就剩下我一個人去。每週一次。因為,她是我們的家教老師,所以她來我們家吃早餐時,我媽媽就會說請老師免費吃。Pia也因此就立刻說,她的教學免費。就這樣,我每個週末晚上,就去她家用英文跟她聊天,開啟我人生中一個異國風味的想像空間。

她很有六十年代的嬉皮風,四處流浪,困窘時,就街頭賣藝,睡在路邊。她會談中提琴,在台灣時,則跟一個老芋仔學拉胡琴。這個老芋仔脾氣很壞,也愛喝酒,雖然我是小芋仔,但是我也不太敢跟他接近。Pia非常喜歡這個老師,我也就被迫與他交談。Pia還在學推手,這是她很認真學習的,幾乎每天去。對於她而言,她就是作自己有興趣的事,然後非常專注的去作,從中獲得樂趣。對於十八歲的我,當時面對聯考的壓力,要準備許多考試科目,她的生活與想法深深吸引著我,可是我能夠說考試很無聊,就不要作嗎?我說想要旅行,她說就去啊!她十八歲就離開家了,我十八歲還是離不開家的大男生。我真正離開家,一個人在國外生活,一直到等我三十多歲的時候。她許多觀念挑戰了我原有的想法,不過,我也試圖想建構一套我的價值觀跟她作抗衡。那時,另一個引領我的,是學校的國學社,國學社老師辛意雲文本談的少,更多的是談文化,談生活,我從中汲取我能和Pia價值觀相抗衡的想法。縱使如此,Pia的嬉皮精神,讓我非常著迷。

有一次,在上課時,無意中看到她的舊照片。其中一張是她二十歲時撩開上衣的裸照。我很尷尬的避開不看,「非禮無視」。Pia卻大大方方的開始講起了這張照片的故事。當時,她旅行西班牙時,跟一些酒家女住在一起。她們聊天時,提到Pia不敢脫,Pia就說誰不敢,將衣服脫開,然後那時候的鴇母就幫她照了下來,讓她留作紀念。十八歲的我,還未曾交過女朋友,傳統的價值觀還很重,就這樣突然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,一個在她英文解釋,我又半懂非懂的理解下,想像這個世界。

我們一般是上課兩個小時,她偶爾會準備一些她想教我的東西,也希望我能問她一些。當時,我還是很被動的學生,也不知道該問她什麼。因為,文法她也不容易講清楚,她也會覺得考卷題目很無聊,所以大部分時間就是聊天。我的英文程度還不是很好,在語言學習上,就是少根筋(我覺得跟音樂有關,我是音癡)。但是,在這種似懂非懂中,我在經歷一個全新的世界,她引著我去看這世界。我常常只能陪笑,附和她的說法,一方面也沒有聽得很懂;另方面,也沒有人生經驗與歷練跟她相抗衡。縱使,我前述提到的國學社,中國文化的觀念,我也是試圖想要汲取,但是也很多時候,不是很成功。甚至,Pia的想法,就正是我所嚮往的。晚上8點到10點,10點以後,我就跟Pia說,那就說中文吧!我想得到更多的是「想法」,語言畢竟只是工具,我想要「成長」,我想要獲得「知識」。

她帶我去陽明山小油坑,我們順著山坡爬到硫磺坑口,現在已經是明文禁止的路線。那時候,住在台灣的我,從來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奇特的地方,而且充滿了刺激與危險。因為,腳下就是冒著溫泉、蒸汽的口,有時為了爬山坡,手不小心會燙到。但是,她能做到,我也試圖作個好學生,緊緊跟著。我也是第一次洗大眾池,而且是不要錢的大眾池,男女隔開。現在也有,只是這沒有安全感,一般都是找有人管理的,付費的,那一種我後來再也沒有去過。又有一次,她帶來一位很漂亮的美國女孩,年紀大概大我一點,邀我一起騎車去陽明山,我當時很心動,只是我那時還未滿十八歲,家裡的摩托車又很破。我父親反對我去,今天還記得這個遺憾,不過,當時也沒有很大的不高興,因為,我是蠻聽我父親的話。

一年之後,Pia離開台灣,離開時,我正重感冒,所以沒有好好的告別,她就留張紙條。

幾年後,我念研究所時,我在路上碰到她,與她再約見面。到了她家,她好意讓我練英文,又用英文跟我聊天,我竟然聽到睡著。我能跟她說什麼呢?當年我跟她說,我要環遊世界,我要過我的生活,我要經歷各種不同的人生。後來,我照著常規,考試,唸書,準備寫論文,依戀著我的家庭。對於她的教導,我無從回應。或許這次見面,她知道當年她試圖啟蒙的學生,事實已經僵化在這社會的常規中,後來,我就再也沒有看到她,雖然我很想念她。

但是,她真的留給我許多啟發(譬如,金錢不是人生的目標,所以她會免費幫我上課,縱使她也沒有什麼錢)。我想我不是她的好學生,(雖然當年她說我是她的little lover,因為我都聽她的,贊同她的說法),不過,我很懷念她教我的一切,也讓我面對這個常規社會,我知道我還有一種聲音、力量告訴我,生活是可以不一樣的。

星期六, 3月 21, 2009

我的父親(二)

我父親在日記上寫著:

他很後悔,當初在大陸上沒有選擇跟著媽媽,而是跟著爸爸。「有媽的孩子是個寶,沒有媽的孩子是個草。」他每次聽到這類歌曲時,他總是會不禁流淚。
From 我的父親(二)

我爺爺在戰爭時,隨著軍隊遷移。當時的海軍學習美國海軍的那一套,除了制度外,海軍軍官的華麗制服、與女孩跳舞,也成為戰亂生活中的一部份。我的小姑姑說,我爺爺非常的花心,抽煙、打牌、喝酒樣樣來,還有就是拈花惹草。

我的親奶奶留在安徽績溪,她寫的一手好字,是當地的才女,在小學堂教書。當時婦女能讀書寫字,甚至成為教師,已經是十分不容易的事。我爺爺在澳門遇到了我的後奶奶,寫了封休妻書,與我親奶奶離婚。我親奶奶據說,因此瘋掉了,自殺身亡。會精神失常,也有可能是戰爭的壓力,也有可能是時人的眼光。爺爺的風流,卻埋下一兩個世代的悲劇。

我父親跟著我爺爺的軍隊四處逃難,這或許是個男孩子該有的選擇。這個選擇卻成為他日後的遺憾。

他在日記上寫著:

小時候在家中一直都沒有辦法吃飽,因為後奶奶說還要留給弟弟妹妹吃。他當時的渴望,就是能夠自己出去賺錢,想吃什麼就能買什麼吃。當時他的年紀,應該是正是極待發育的青少年。(我也開始有點懂,為何我爸爸喜歡小孩胖胖的,他常說「能吃就是福」。我姊姊在國中時,全班第二胖;我的綽號也叫作胡胖)。

From 我的父親(二)


隔壁鄰居鄒奶奶,與爸爸家共用一個廚房,所以她說她很清楚:「你那個後奶奶,給你爸爸吃的是稀飯,就趕他出門;等弟弟妹妹起來,就端出豆漿、燒餅油條的」

我爸爸的姊姊,我的大姑姑,註定了在家帶小孩的命運。家事從早做到晚,不得休息。在那個年代,加上後母與後母初生的孩子,這些因素加總起來,她的辛苦也可以理解。在她生命中曾經有一段快樂的時光,就是牽著後母的小孩到公園玩耍,她那時候常常跟一個阿兵哥在那裡聊天。小弟弟就在一旁玩耍。這個生命中剎那的歡樂,最後傳到我爺爺耳裡。他身為上校軍官,難以接受自己的女兒與阿兵哥來往。立刻幫他找一個大她許多歲的中尉軍官,這個軍官在大陸亦曾娶妻生子,但是沈默寡言,不知照顧妻子。隔壁鄒奶奶說,她女兒與我姑姑同時生小孩,一同在醫院修養。鄒奶奶每天帶著補品幫她女兒作月子。我姑姑則是無人聞問,自己在病床上哭泣。最後的結局時,我姑姑在精神病院死去,姑丈在床上餓死,他們的大女兒從醫院自殺跳樓,他們的兒子在精神病院待了三十年,現在還在。表哥與姑姑同住在一個精神病院中,不同園區。我帶表哥去看我姑姑時,姑姑個子嬌小,沒有反應,只是傻傻的笑。最後,姑姑過世了,牌位就在醫院的靈骨塔中。

表哥現在五十多歲了,在精神病院一待三十年,幾次想逃出來,被限制的更嚴格。曾經,他到了一個農場式的安養區,每天辛苦餵豬,但是自由度比較大,甚至可以到院區外面活動。我以為,被禁錮多年的他,最後終於可以稍稍自由了。沒想到,不久他就感染了恙蟲病,又回到醫院治療,回到原來的院區。治療後,我曾問他要不要去那個農場,我會試圖幫他跟醫生爭取。他也沒有什麼意願。

多年來,服用精神病藥物,已經讓他身體容貌變形,會顫抖不止。不過,他也不再吵著要出去了。帶他去外面逛街時,他會要求早點回去吃藥。

我喜歡跟他聊天時,一邊聊天,一邊大笑,好像可以笑掉一切的悲傷。

星期四, 3月 19, 2009

我的父親(一)




我的父親這類的題目,大抵是小學生常會被要求寫的。不過,我印象中,在高中的時候,我寫過一篇這樣的文章,記錄我父親當時以100元從高雄搭車來台北,97元付了車錢,一元買了一杯茶,原本要到三重找朋友,後來才發現朋友不在。口袋空空的他,幸好在路上突然碰到他當兵的朋友,就這樣暫時有地方住,然後到皮鞋工廠找工作,才算是在台北落了腳。

這是我父親口述的故事,當年除了是聽故事,覺得很有趣,所以在高中作文中重述一次。

等到自己到了三十多歲,再想到這個故事,倒是開始比較有辛酸的感覺。

或許是年紀較輕時,急著想要迎接各種挑戰,在溫室中不知天高地厚、人情冷暖,急著想要體驗露宿街頭的感覺,想要體驗各種挫折...認為人生充滿無限的可能性...

真有些人生經驗後,體認到現實處境的侷限性,看到命運的力量,看到環境對人賦予的框架。同樣的故事,卻有截然不同的感受。連帶的,對我父親也有不一樣的想法...

越是親近的人,可能越難有抽象的歸納,因為人生畢竟比原理、原則更複雜多了。

我們常說一個人是勇敢的、健談、開朗的,這些形容詞,因為語言的「含括性」,讓我們以為這個人真的是一直都如此。可是,人就不是這樣,只是語言很難精準、繁瑣的描述。更何況,人又還在一直變動,心情變動,行為變動,不同面向有不同面向的展現,不同人接收的觀點不同。所以,我很難概括式的,描述我的父親。一旦如此抽象的界定,很容易失了真。

所以,我想就以片段式的方式,寫下我父親的一些事情,或者可以拼湊出一個接近的輪廓...


我父親1936年出生(民國25年),據說是早報戶口,所以實際年齡沒有這麼大。在安徽績溪出生,我爺爺是海軍,所以,我父親後來跟著我爺爺(軍隊)在大陸上逃難。他曾住過上海、澳門、澎湖之類的,後來到了高雄左營。1949年到台灣,他已經13歲左右,在左營念海軍子弟小學。已經青少年的他,當然對於小學的課程,了無興趣,除了調皮、作亂,據說功課也是很糟,是勉強才得以畢業。

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是騎著腳踏車賣橘子,短暫時間之後,爺爺帶他去一技之長,學作皮鞋。爺爺算是在大陸上好家庭出身的,在軍中又是擔任海軍電台台長的職位。對於孩子,卻是強調一技之長,不太鼓勵唸書。父親就這樣展開了學徒的生活。我父親手巧,相信這對他而言,並非什麼難事。

我父親當兵時,經歷過823砲戰(民國47年),算是在澎湖地區搞補給工作的,不是真正的前線,但至少對於「捍衛台灣」曾盡份心力。我爺爺在軍中是上校職位,在當時的影響力還是有的,所以,我父親若願意繼續當兵,或許後半輩子會好過些。我父親不喜歡軍中的黑暗,他當了三年,迫不急待想離開。他是一個不喜歡被人管的人,這種個性,讓他有了些自由;卻也一直得為生活打拼,生活的枷鎖,還是束縛著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