迎接「修辭式民主」的挑戰
近來國內許多重大爭議,諸如美國牛事件、應否簽訂ECFA、H1N1流感疫苗的接種等,正如許多論者指出,問題關鍵在於政府與民眾的溝通上。也就是政治人物應該以簡單明白的方式,闡述政策,說服群眾。否則,一樁樁好事,很容易因為民眾的不瞭解,以及有心人士煽動,最後政策難產,全體人民利益受到傷害。
事實上,這些爭議與整個民主政治轉變,有很密切關係。當代民主政治的發展,一方面由於媒體、網路興盛,民眾很容易接觸到政治人物的公開言行;另方面,也因為人民教育水準、自主性提高,對於代議政治的黑箱作業也越感不滿。所以,藉由輿論、網路、民調的彙集與反應,立即的民意反應,成為左右政策的重要關鍵。曾任美國柯林頓總統的重要幕僚莫理斯(Dick Morris)將這種趨勢,稱為從「代議民主」走向「直接民主」。但稱為直接民主,稍嫌誇張,更貼切的稱呼,應該稱為進入「修辭式民主」的時代。
此處「修辭」的用法,源自古希臘雅典的民主政體。修辭意指:「政治性地說服」,也就是在公眾場合中,以言語說服群眾,然後交由公民作判斷。這也是古希臘雅典人自豪與野蠻人的差別,以「言詞說服」而非「暴力折服」。事實上,在雅典公民大會中,動輒上千人,也並非真正人人可以進行治理的直接民主。有能力與膽量發言者,也常是那少數幾位,他們之間的修辭、論辯,然後訴諸公民作判斷。所以,古希臘雅典與當代民主都是屬於「修辭式民主」模式,古希臘對修辭民主的批判與經驗傳承,就可以成為今日民主的借鏡。
一般提到古希臘修辭,較容易聯想到古希臘辯士,使「弱道理變為強道理;強道理變為弱道理」的詭辯。但是關注政治修辭的正面積極性意義,哲人柏拉圖雖然批判修辭,但也提出理想修辭應有的面貌,其中包括說真話、關心聽眾靈魂的善、定義清楚、論證需對方認可、擇善固執、勇於認錯等。另一位大哲亞里斯多德,將「修辭術」提升到與「辯證法」相對應的地位。亞里斯多德認為好的修辭說服應該注意:說話者的人格、說話內容的邏輯論證以及掌握聽眾的情緒,三管齊下,才能有效地進行說服。亞里斯多德的《修辭術》是一本教授說服的教戰手冊,其中也反覆強調,不應高估聽眾的理解能力,應該以簡明、扼要的方式說明。另外,諸如在史家修昔底德的《伯羅奔尼撒戰爭史》中,全書有五分之一強的演說詞,更是一篇篇說服群眾的經典。而修辭家德摩斯提尼也有多篇演講詞、訴訟詞傳世,都可以為今日說服群眾的範本。
西方自古希臘,歷經羅馬時代、文藝復興時期,修辭學都是人文學科中的重點科目。尼采即曾指出,「古人的教育通常以修辭學告終:這是受過良好教育的政治人至上的精神活動」。不過,修辭後來歷經中世紀、啟蒙運動、浪漫主義時期,已漸漸走向文學化、藝術化,不再是政治學門有意識去處理的課題。但是,修辭仍然是西方政治中非常特別的一個實踐傳統,大部分的政治人物都是能言善道之士。以美國為例,無論是雷根、柯林頓以及今日的歐巴馬總統,他們的演說風采,甚至風靡全世界。
我們雖然沒有西方修辭的悠久文化與實踐傳統,但是今日已經進入「修辭式民主」時代,政府官員應該要特別注意如何與民眾溝通,各部會首長都應該成為推動政策的第一發言人,接受在野黨的論辯,化解民眾對政策疑慮。這也是符合民主政治中,公開性、透明性與負責任的要求。反之,在野黨(弔詭的是,還有執政黨立委)也應該要有雅量,讓政府官員充分闡述政策(特別是在立法院),而不是一味杯葛或以羞辱、要求下台的政治鬥爭方式,以此解決問題。附帶一提的,古希臘雅典曾施行「陶片流放制」,人民在陶片上刻下想要放逐的公眾人物(黨爭、嫉妒菁英)。此法最後導致雅典許多優秀人才,被迫離開雅典,也埋下雅典衰敗的原因之一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